作者：復旦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　何愛國

　　新中國成立七十年、改革開放四十余年為什么能取得巨大的成功？是因為我們走出了一條自己的發展道路，有了自己的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姜義華《中華文明的經脈》一書從文明與大歷史的角度深度解釋了中國道路為什么能夠走得通的緣由，從中華文明的知識體系、價值體系、制度體系、實踐體系、話語體系系統解釋了中國道路的文明基因。《中華文明的經脈》與《中華文明的根柢》《中華文明的鼎新》一起，構成姜義華的“中華文明”研究三部曲，成為一個關于中華文明從起源演化到更新再造的完整的研究體系。

　　中國道路為什么行得通？因為中國是一個巨型國家，中華民族是一個巨型民族，中華文明是一個巨型文明，具有與其他的國家、民族、文明極為不同的特點，中華文明是一個歷久彌新的原生巨型文明，一個包容性極強的多樣性、復合型文明，中華文明的根柢是政治大一統，中華文明的民族精神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中華文明的經濟結構與社會結構的基礎是家國共同體，中華文明的政治倫理是“民為邦本，本固邦寧”，中華文明的經濟倫理是“以義制利，以道制欲”，中華文明的社會倫理是“中為大本，和為達道”，中華文明的世界倫理是“德施普也，天下文明”。姜義華認為，不同的國家，不同的地區，不同的文明基礎，其現代性的人文內涵經常存在極大的差異，它們在進行現代化時必須選擇真正符合自己實際的道路。對于中國、中華民族、中華文明這樣一個巨型國家、巨型民族、巨型文明來說，簡單地套用別國模式是行不通的。中國只能走自己的路，中華民族只能走中華民族自己的路，中華文明只能走中華文明自己的路。借鑒和吸收所有外來的成功的經驗，歸根結底，都必須使之能和中國的根柢、中華民族的根柢、中華文明的根柢相容、相融，而非相害、相悖。蘇力在《大國憲制》中指出，曾經塑造歷史中國的一些重要的約束條件，仍然規定了當代中國與歷史中國在憲制上具有某些連續性。

　　近代以來，兩次鴉片戰爭的失敗，中日甲午戰爭的失敗，抗擊八國聯軍戰爭的失敗，一次次喪權辱國不平等條約的簽訂，中國突然面對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缺乏心理準備的中國曾經一度陷入迷茫，對自己的文明不再充滿自信，逐漸失落自信，最終基本喪失自信，總覺得自己萬事不如人。人們開始懷疑自己，進而懷疑老祖宗，最終懷疑整個中華文明，試圖全方位找出先前的各種差錯，全面改弦更張。由于重點在找錯，只想著前人究竟做錯了什么，便無暇思考中國、中華民族、中華文明究竟做對了什么？當時世界上最強大國家是西方列強和后來的蘇俄與蘇聯，于是“師法西方”、“學習蘇聯”，便成為我們的主導性發展方向。當然，兼容并蓄是中華文明最值得注意的一個特點。

　　近代以來，由于西方列強攜帶著堅船利炮大搞殖民主義、帝國主義、霸權主義、侵略主義行為，因此西方的文化體系、話語體系、價值體系、制度體系、文明體系獲得了空前的強勢，在三個方面形成了對中國觀念體系和目標模式的巨大挑戰。第一個方面是信奉“物競天擇，優勝劣汰”的進化法則的進步主義、與工業文明相伴隨的技術至上主義和機械主義；第二個方面是和資本主義相伴隨的個人本位主義：人人生而自由、平等，以及作為其基礎的私有財產所有權神圣不可侵犯；第三個方面是將人變為經濟人、自利人，追逐個人利益最大化的實利主義。西方文化體系、話語體系、價值體系、文明體系、制度體系對中國的空前挑戰，形成了中華文明“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在“師法西方”的浪潮中，中華文明的價值體系、制度體系、話語體系、文明體系空前動搖，命懸一線。誠如許倬云在《萬古江河》中所言“中國文化幾乎有可能在地球上消失”。

　　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道路的成功探索和不斷的實踐檢驗，我們開始樹立“道路自信”。為什么要堅定“道路自信”？因為中華民族有著自己漫長的綿延不斷的歷史文化智慧，有著自己“大一統”政治制度架構，有著自己廣袤的活動舞臺與眾多人口。世界各國發展的實踐證明：各國國情不同，每個國家的政治制度都是獨特的，都是由這個國家的人民決定的，都是在這個國家歷史傳承、文化傳統、經濟社會發展的基礎上長期發展、漸進改進、內生性演化的結果。中國發展的實踐也反復證明“中國道路”行得通。張維為總結了中國道路成功背后的八個理念：實事求是、民生為大、整體思維、政府是必要的善、良政善治、得民心得天下與選賢任能、兼收并蓄與推陳出新、和諧中道與和而不同。馬丁·雅克總結了中國現代性的八個關鍵特征：文明國家、處理東亞國際關系的獨特性、獨特的種族民族觀、具有獨特性的領土與規模、獨特的政治合法性與政體、快速發展、共產黨領導、具有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雙重屬性。認為“大大有別于西方”。中國的發展實踐向世界說明了一個道理：治理一個國家，推動一個國家實現現代化，并不只有西方制度模式這一條道，各國完全可以走出自己的道路來。

　　金耀基在《中國現代化的終極愿景》中談道：中國的現代文明之構建，固然不得不以西方現代文明為參照，但絕不能依樣畫葫蘆，盲目模仿。中國道路，學習和借鑒了蘇聯、西方和東亞各國的現代化經驗，但以我為主，沒有照搬照抄，超越了西方以利益競爭、多黨輪替、三權分立、民族國家為基礎的國家治理制度，超越了西方以國家—社會對抗、小政府大社會為基礎的社會治理制度，超越了西方以直接選舉與一人一票為基礎的政治民主制度，超越了西方以個人理性與自由市場為基礎的市場經濟制度，超越了西方以新教倫理和啟蒙理想為基礎的現代性文化制度，超越了西方現代化進程中的各種罪惡：奴隸制、殖民主義、種族滅絕、法西斯主義、世界大戰爆發、以強凌弱、從全世界貪婪吸金；也超越了蘇聯的單一的公有制、單一的計劃經濟、單一的政黨政治與民族國家聯盟體制。中國道路，雖然獨特，但也有一定的普適性。中國道路的未來可以想見：能夠讓中國更美好，讓天下更太平。